瞻云 第94
水中的三千卫哪里是去救他的,分明是催速他的死亡,分明是天子在报昔日之仇。
——御座上的女帝开始清算往昔。
许氏底子再厚, 也厚不过温氏,可是她却在众目睽睽下,以阳谋断了温门命脉。
昆明池宴散去,许蕤心神就有些不稳。欲寻温松不得见,寻了封珩更是颓唐,剩下右扶风等三辅只是贪污不曾参与当年那桩事,寻之无用。
正彷徨间,擢他为太尉的旨意便下达了。又看温门仍在,封珩无恙,天子忙于削减薛氏羽翼,他便心下稍安。暗忖或许在天子心中,如日中天的薛氏比他更具威胁,天子提拔许氏乃为了制衡之用,毕竟他尚有门生故吏遍布南北营中。再想禁军五校尉,去薛氏三人,擢三千卫四人,唯剩自己儿子许嘉依旧是禁军校尉,雷打不动。如此来回思索,只慰己莫念旧事,往前走,来日路携家族尽心以报陛下。如此思量,心境平复些,他的身子也就慢慢有了好转。转年神爵二年三月起,如常参与朝会论政。
却不料这样的日子,没能维持太久。
四月间,许嘉在轮值禁中时,连续两回发病晕倒。上峰光禄勋庐江长公主自然不会再让他参与值夜。
禁军校尉不参与值夜,或者说连十日一轮的值夜都参与不了,这位置基本也就到头了。
许嘉回来太尉府禀于父亲身前,“阿翁,族中子弟虽也有不少任职朝中,然只有我一人得以行走禁中,侍奉御前。若我此番卸下禁军校尉一职,您岂非孤立无援?还望阿翁想想办法,让孩儿留守原职。”
因许嘉屡拒婚事,大半年来父子间鲜少过话,这厢为家族前程,许嘉主动言语,许蕤稍显欣慰。
他有三个儿子,都有胸痹之症,这个小儿子是患病最轻的,确实不能丢了差事。然开口却还是质疑,“难得你留恋权位,可是还对那穆氏女念念不忘?我可听说了,你最近的一回发病,是领了椒房殿那条路。以往那处从不没给你安排的,阖宫就属那处椒花甚浓,龙涎弥漫,你该避之。”
“这不就是了吗?”许嘉病发未愈,开口还在喘息,“以往阿翁任光禄勋,自是您庇护孩儿,为孩儿避开路线。可如今孩儿的直属上峰是庐江长公主,要不您去同长公主打个招呼,通融通融!”
按理,凭许蕤的资历和威望,寻长公主论这么一桩事实在不是甚大事。但如今时下,许蕤难免想起死去的温颐。
换言之,这桩事但凡长公主有心通融,在擢升三千卫填补的时候,便早就无声无息地一并安排妥当了,根本无须他这会舔脸去求。
故而此路行不通。
此间道理,见父犹豫,许嘉便也想明白了几分,缓了半晌道,“若如此,孩儿去辞了这差事吧。南北营中尚有阿翁门生,您挑个合适的荐上去。”
许蕤看向儿子,“没了这差事,你见穆氏女可就难了。”
许嘉嘴角浮起苍白笑意,“不辞了这差事,孩儿见她,也只有在这般冒着发病的危险行走于椒房殿前后时,或许才有机会看到倩影半侧,玉容一抹。”
“她有心避我,不如不见。”
“这么多年总算想通了?”许蕤有些不可思议。
“没有想通,不过是我这幅身子不争气,连只影片形都不可得。”许嘉自嘲道,“就这样吧,我去向陛下请辞。”
许蕤见儿子这幅样子,便知辞了差事也难忘穆氏女,不会应婚就范;且还有薛氏权重被外调京畿在这事在前,他哪敢再轻易推荐自己人;何论禁军五校尉的推荐权在光禄勋,任免权直属天子,使不得。
思来想去,许蕤否决了儿子辞官的建议,道是,“罢了,左右不过十日一值夜,为父代你去,你且安心修养一段时日。”
“这——”许嘉哪里能同意,“阿翁才从脱了光禄勋一职,去太尉职上,可以不必值夜,再者您到底上了年岁……”
许蕤摆摆手,“就是因为才脱了光禄勋一职,若陛下不擢升我为太尉,那阿翁不还是要轮值?再者,你也说了,阿翁这个年岁,如今又是太尉职,谁还能真让我带队巡夜。陛下也开不了口! 左右在禁中应个卯便是。”
这般做,既保正了禁军校尉职仍在自家手中,且许嘉身子弱,不为天子忌惮,同时还能搏个好名声,再好不过的法子。许蕤当即定下,此谏上呈天子,果然得应。
是故,自神爵二年五月开始,数月间,太尉代为值夜。天子体恤老臣,曾给他置塌中央官署清辉殿,长公主见天子如此行事便也会意,少排其值夜。一般上半夜过去,便令他休息。
十日才轮一回,一回不过半夜,按理这差事不伤身。然还不到两月,许蕤便出了意外。
彼时正值六月下旬,暑气最甚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