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瞻云 第83

 

一时间, 寒冬腊月天,他急得满头是汗。看一眼, 面前天子又是他昔年欲要强邀硬留的少年郎, 顿时气阻血涌, 就差一个白眼翻跌下去,断了气息。

如此祭祀毕,他呈君自省悔悟之卷宗,‘乞骸骨”之卷宗, 推荐常乐天为太常之卷宗。

这日下午,还有君王继位周岁之宴。考虑国库不盈,边地多事,江瞻云自己又歇在上林苑不曾回宫。遂此宴简化许多,只宴请了新政中榜的学子,和即将前往边地赴任调动的官员,道是一则庆贺,二则送行。

只让少府操办,都不曾动用鸿胪寺。

是故,宴散之后,有学子上呈赞君之卷宗,有上呈自己志向规划之卷宗,有原本官员感念君主栽培之卷宗,有不舍君主惜别伤情之卷宗。

加之两宴各自本就有数位尚书郎记陈诸事,故而还未到午时,思博殿的大案上已经卷宗堆垒,小山一样数座高耸。

薛壑一路疾马而来,入苑后两腿却似灌铅一步步走得极慢,然这会进来御驾不在的长扬宫,四下无声的思博殿,只见得满案卷宗不见君主、内侍、禁军,当下却又心急如焚。

“陛下——”

明明外头尚有一队宫人正在扫雪,薛壑竟不知问话,只在殿中呼唤。他身上齐地披风未脱,走动间袍摆如浪翻涌,袍沿拂过大案,一个不慎“呼啦”掀翻一叠卷宗;掀帘出来,肩头雪簌簌落下,落在羊毛编织的氍毹上,很快消失不见。

“七七——”

他又唤一声,声音惊动外头的宫人侍卫,惹得他们齐齐看过来。他们认识御使大夫,也识得他腰间御令,原是容他一路进来没有阻拦。

他不是奉召而来便是请命而来,左右是来面圣的。

自是该寻陛下才对。

此番唤得“七七”却又是何人?

诸人好奇,但也不敢多问。

“陛下呢?”他终于反应过来,出殿拉来一个宫人询问。

那侍女就是一清卫的小宫人,如何晓得御驾在何处,惶惶然摇头。

“薛大人!”文恬是这个时候入内的,见他急得不成样子,赶忙道,“怨老奴去更衣了,不曾迎上您。陛下去了柳庄亭,原让老奴在此等候告知。”

“多谢姑姑!”薛壑往殿外奔去。

柳庄以南的斜坡上,四下岗哨都有禁军值守。就近一处凉亭披帘罩幔以御风,里头点着数个炭盆,案上置着釜锅,穆桑正热腾腾煮沸一锅热汤。一旁还吊着一口小锅,里头温了一盏甜羹。

江瞻云手中握着一张弓,立在临南坡地上已经许久。

朔风烈烈,吹得她狐裘翻毛,两袖鼓圆,风帽下的鬓发微微蓬起。她低垂的视线中,是已经结冰的泾河水,水下别有洞天,乃那年落水时所发现。

小时候,母亲原同她说起过,她一直以为只是母亲编纂的一个故事。

“当年父皇择您教授朕骑射,原是母亲生前荐您。”这日伴驾的是执金吾郑睿,“朕闻您也曾指点过她的骑射。”

“能教授你们二位,是臣的荣幸。”即将天命的男子话语平和,从容答话。

“朕闻您至今未娶,您如此精湛的技艺,无有后嗣继承,实在可惜了。” 江瞻云侧首看他一眼,从他囊中抽来一根箭,引弓搭箭,遥向天际一朵浓云。

“臣教导了陛下,有陛下这等学生,便不枉此生。”

江瞻云手中施力,稍一凝神提气,便胸中胀疼,无奈放弃,“可惜朕……”

“陛下!”一个略带喘息的声音传来。

薛壑翻身下马,奔来这处,“您不能开弓,这样冷的日子,您在这处作甚?”

他上来也不行礼,一下夺来弓箭,待在自己手中握实了,方回神意识到执金吾也在。顿时有些报赧,垂下眼睑欲要行礼问安,奈何弓箭在手,衣袍宽大繁琐,一时有些累赘。

“免礼吧。”江瞻云看他面庞泛红,额角渗汗,从袖中掏出帕子。

执金吾扫过巾帕,当即道,“臣去岗哨巡视。”话落躬身退去。

薛壑微微低头,同他拱了拱手。

丈方的坡地上只剩两人。

薛壑心如潮涌,还在喘息,随风阵阵吹来,终于慢慢平复了心境。神思聚拢,想起今日因何而来。

——他是来向她辞行的。

原从她回到未央宫的第一日,他在向煦台醒来的那一瞬,他们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场吵架里,她就已经开始让他处理好族中事宜。

便是那个时候起,她已经决定想和他在一起了。

但很遗憾,他没有处理好,纵是尽全力也只能搏到如今局面。

到底是辜负了她。

卷宗在他袍袖中,已经滑到他掌间,指腹在竹简摩挲,他张了张口,正欲把话吐出。却见一方锦帕递来眼前,女郎素指隔幽香布帛触上他面庞。

“臣自己来。”他抬手去接帕子,却先拢住了她持帕的指尖,心头一颤,袖中卷宗滑落在地。

清道后的地面,冰雪微融,混着泥浆,几点溅在彼此衣衫上。

江瞻云没有停下,继续帮他擦去汗水,笑道,“这样冷的天,你汗也不停。去亭中吧,别染了风寒。”

她擦完他面庞,目光在他唇上停了一瞬,将帕子塞在他手,也没看地上卷宗,只淡淡道,“捡起来,就用这擦。”

薛壑边走边擦,随她回去亭中。

“昨日两处事宜,朕忙了一日,你有天大的事,也请过了今日再禀。”入亭歇下,穆桑捧了一个手炉给江瞻云,转身又将温了许久的梨羹奉给薛壑。

“近来可是上火?嘴上都起皮了。”江瞻云持勺喂他。

青天白日,臣奴环绕,薛壑到底有些不自在,欲避未避,缓了片刻方张口吞下。待汤过肺腑,不由有些讶异,“果肉都化了,这炖多久了?”

江瞻云抬眸看天,“一昼夜有余,昨个这会就开始炖了。偏你没来!”

薛壑闻这话,手便又不自觉握上已经收回袖中的卷宗。

江瞻云却没有追问缘故,只凑身过去,又喂他一勺。咫尺的距离,闻她低语,“你如今都敢抗旨了。”

她身上寒意未散,龙涎香浸着雪气,一阵浓一阵浅,丝缕不绝,慑人心魄。

薛壑垂了眸子,听心跳随香气一阵快一阵慢。

手从卷宗上松开,在袖中抬起,想摸她面庞,抚她眉眼。却到底只是袖里乾坤,袖外空空。纵是抬眸一瞬,已是满眼都是她。

“容朕想想,怎么罚你?”她丢了勺,撑额莞尔,山水在她眸光中妩媚。

薛壑喉结滚动,看被推过来的碗盏玉匙,又看忽就挪开眼眸不再看他的人,话语直直滚出,“陛下,做事要有始有终。”

他将碗盏推过去,捏住袖中总不自觉滑出的卷宗。

纵是这会马上说也要明岁才能走,何必争这朝夕。此生或许也就剩这朝夕了,且容他沉湎放纵。

江瞻云神色难得惊诧,看面前的羹汤,勾起嘴角笑了笑,端盏持勺喂给他。

这日回去殿中,见得大案狼藉,书简倾倒。

她走时有尚书丞整理,这幅模样显然被能进来的人所为,不能进来者自也无法收拾。

“你简直罪加一等。”江瞻云在案后坐下,捡了齐整的一摞来看。

薛壑默声不语,俯身一卷卷捡来,整理好重归案上。又见砚台墨少,遂自觉添水研磨。

屋内烧着地龙,他脱了披风就剩一身月白曲裾深衣,手从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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