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瞻云 第28

 

江瞻云莲步轻移,心跳得厉害,桑桑扶着她,悄声道,“女郎,薛大人他在看……”

“别说话,别回头。”江瞻云当然知道薛壑在看她。

在凉亭时她就已经发现了。

夕阳落下去,夜幕如海,是夜无眠。

江瞻云负手在寝殿外的楼台上,努力拂散脑海中重重薛壑的影子。这晚她都在这站半宿了,本欲将来日事再推演一遍。虽说已经计划许久,但世事多变,总需步步为营。但那张脸,那副近来盯看自己的眼睛,总是无端闯入她脑海……江瞻云深吸了口气,放弃这晚的推演,只注目于未央宫,想起他说的话,想起如今的新帝。

新帝如何?

——有几分人父样,却半点不似人君。

更不似能够谋划那场刺杀的人。

翌日晨起, 桑桑早早提醒江瞻云准备薛壑要求的骑射之物。

江瞻云昨晚睡得晚,这回脑子不甚清醒,就模糊听得桑桑说了“薛壑”两字, 眼前隐隐现出他的样子。

穿了一身藏青曲裾袍, 腰间左侧没有佩玉, 还是那个旧香囊。香囊微鼓, 里面是半个玉铃挡。

他昨日冲入凉亭时, 动作太大,香囊晃得厉害,铃铛发出了声音。

“杜衡怎么还未制好香薰?”江瞻云嘀咕了一声。

“女郎说甚?”桑桑过来扶她至妆台前, 拧了巾帕给她。

江瞻云接过敷面,顿了会,起身往铜盆处掬了捧水洗脸, 一连扑了好几捧在脸上方仰面站起身来。水浸湿了她额发、鬓角,湿漉漉滴下来。

“女郎——”桑桑未曾见过她这幅做派,一时不敢多问, 赶紧拣了干帕子给她擦拭。

江瞻云坐在铜镜前, 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半晌, 方才开口道, “一会你去让李荣给我挑一匹马,送到后院东南角的旷地上。”

“马?”桑桑乃太尉之女, 熟悉骑射, 自然知道昨晚薛壑要求的东西乃一应衣饰器物, 对于初学者而言,马自有教导的人备下。学马者在无人帮衬的情况下,当远离马匹,以防吓到它们而被误伤, “女郎,您得先准备学习骑射之物,否则薛大人说不定又要罚您了。”

江瞻云抬了抬眼,慢里斯条地打量铜镜中的姑娘,最后落眼在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。桑桑迎上她的目光,轻轻眨了眨,终是怯怯不敢直视,低下头去,但又忍不住抬眸看她。

自己并未说错甚、做错甚,反而好心提醒主上要办之事,如何会被威加其身。铜镜里,她之一瞥又将自己吓了一跳。江瞻云耐心极好,还在看她。

桑桑静下心缓了缓,片刻回过味来。

薛大人吩咐薛九娘预备好骑射之物,说是作为对她近期学习的考察,实乃是留给她的课业。一个出身豪族的贵女,何须亲自准备这些东西,自然吩咐一声便可。是故薛九娘要真是一样一样去办了,才算出错。说明她还当自己是坊中的落英,未适应这重名门闺秀的身份。

桑桑想通这一层,终于展颜,领命去寻李荣。

然李荣说道,“我们的马寻常备养在马厩,都是有数的,除了御敌或者办差不能随意使用。”

桑桑回来如实告知江瞻云。

“那你去朱雀长街找商贩买一匹。”江瞻云下了楼,往东南角走去,“切记不要挑优劣,只选匹小的就成。”

大半个时辰后,桑桑由林悦陪着,买回来一匹不好不坏的马。

江瞻云在书房练字没有过目,让直接牵去东南角的旷地上,又吩咐在那处搭个凉棚,叮嘱不必垂帘挂满,多放两个冰盆降温即可。

午后江瞻云命侍从捧了二十来卷书卷前往,又吩咐将府中不会骑马的人都寻来,说是要教她们学骑马。

在场所有的人闻话后,都用惊恐的眼神望向她。

桑桑给她斟茶的手一抖,水撒出大半,碍于周遭有人,没法开口提醒她:您如今不是文武双全的太女殿下,您是对骑射一知半解的薛九娘。

林悦能开口,好意道,“女郎,您只阅过书籍,教人骑马最关键得控制马匹,保护初学者。”

“说得对。”江瞻云颔首,“你出身军营,当善此道,再去把李荣唤来,一起护着。”

对面来的第一批九个侍从,闻话至此,方松下一口气。

“都上前来,学习骑马首先要知晓相关注意点,虽说有人护着,但自己也要保护自己。”江瞻云让桑桑将一沓书简分给侍从们,“这上边是我整理的十条要点,你们都看仔细了。”

竹简上的字横平竖直已经写得足够认真,但还是有不少地方画了图案,毕竟有些字笔画太多,薛九娘这个水平是写不像的。江瞻云将会写的字每个笔画都写对了,就是连起来看尤似勾圆画方,稚嫩得很。但能看出已经尽了全力,是落英的态度。

然而侍从们没几个认得字,何论还是这等时不时以图代字的语句,读来更是一头雾水。

“不要紧,我先教你们读,读两遍知道意思记下就成。这竹简主要是给你们温习使用。”江瞻云饮了口茶,“骑马一共有十处要点,第一乃着装,第二上马前不可从马的正后方经过,第三脚不要伸进马镫太深,会被被马拖着跑……第十,胆子要大。说白了马最通人性,你弱他便强,人一上它身,它就能根据你的坐法判断出会不会骑。对于不会骑的,往死里欺负。总之再高明的骑手,都会有掉下来的经历,所以不要害怕。”

江瞻云搁下茶盏,说得头头是道,“都听懂了吗?”

说“懂” 或“不懂”或“有些懂”的都有。

江瞻云笑道,“今日就让桑桑给你们多讲几遍,明日我们再上马。”

三个多月来一向听话安静的薛九娘,这日闹了这么一出,当晚林悦自然去御史府向薛壑禀告情况,顺带还带来一份她誊写的“骑马十要素”。

“她这是等不及,催我去教她骑射。”薛壑很满意她积极的态度,翻开书简阅过,只是一看那字迹,不由抽了口凉气。

写得足够认真,却如稚子笔触,不堪看。

“这人手一份?”

“是的,桑桑说女郎写了二十来份,原以为她是练字之用,不想是为这事。”

薛壑瞧着书简上一个个端正但十分僵硬的字,又思写了二十来份,眼前顿时铺展出大幅字迹,一下冲击入脑海。

他阖了阖眼,又看一遍,不由笑出声。

这字里行间实在瞧不出半点江瞻云的笔迹。最主要的是,她可没这么好的耐心,将同一副内容来回写二十余遍。

这活尤似抄书,她最多抄到第二遍,就能将字写得飞起;抄到第三遍,绝对就要扔笔砸墨了……

薛壑顿住神思,脸色缓缓沉下来。

他为何要在字里行间寻她的笔迹?

是因为那个向煦台二楼投在门扉上的身影?还是湖心亭帘幔半遮半挡下的侧影?亦或者是昨日府门前让人先走想要一观的背影?

他在妄想甚?又在期盼甚?

是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寻到属于她的姿态聊以慰藉,还是期盼她还没有死只是换了一张脸回来了?

多可笑。

即便慰藉,也不是她。

即便真的换了一张脸,但皮具底下另有其人。

他再清楚不过。

原就是他自己请人换的脸!

薛壑下意识抚摸腰侧的香囊,发现那处空空如也。是了,今日晨起他特意摘下了。回想昨日傍晚奔入湖心亭帘帐的一幕,铃铛发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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