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节
可是徐衍一点都不想要爸爸。
在他的生命中,爸爸从来都不是良性词。
相反,这个称呼是噩梦,是恐怖,是给他带来一切不幸的肇始。
到了青春期。
他开始叛逆。
打架斗殴,逃课抽烟,坏小子做的事情他都做了一遍。
每次老师叫家长,徐父一次都没落下过。被老师教训的时候,他点头哈腰,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威严的警察。
可是徐父不怪他。
那天家长会结束,他们去了一个路边摊。徐父喝了很多酒,说他老了,他早晚不中用,他说——
“徐衍,你是男子汉,要保护妈妈和姐姐。”
他说——
“徐衍,脱下这身警服,我也只是个普通的父亲。”
他说——
“徐衍,我没生养过你,但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。”
那日盛夏。
在人声熙攘中,他哭着说了很多。
太阳变得刺眼。
被他一度崇拜的男人就那样倒在担架上。
原来心痛到一定程度时是发不出声音的。
他忽然变成了哑巴,变成了聋子,连大声哭喊都是奢望。
徐乔……
徐乔呢?
徐衍在人群中寻找着徐乔。
没有看见她,他恐慌地开始寻找,漫无目的,如同海面上失去航向的孤帆。
“阿衍……”
傅瑾舟从后面一把拉住他。
他回头看去。
傅瑾舟说:“乔乔被护士带去休息了。”
徐衍神色空洞,好半天,眼神才有所聚焦。
他张了张嘴:“……我爸死了。”这句话像是对傅瑾舟说,又像是告诉自己,似乎是无法接受,语调格外地悲切茫然。
傅瑾舟抿唇,表情隐约有一丝情绪。
“我爸、我爸死了……”
他开始反复这句话。
所有抽离的情绪在一刹那重回体内,他站在阳光下,第一次哭得如此无助。
傅瑾舟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低迷:“抱歉,我晚了一步。”
徐衍什么也听不进去,蹲下身痛苦地扯拽着头发。
他无法原谅自己,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什么也不知道的徐乔和母亲。太过压抑,他疯似的脑袋一下一下往树桩上撞,额头很快破皮,血迹顺着眉骨流至面颊。
“徐衍,你冷静……”
“你让我怎么冷静!”徐衍再次甩开傅瑾舟,拼命宣泄着自己的怒气,“那是我父亲!你让我怎么告诉乔乔,你让我……让我怎么和她说。”
“她、她已经……”徐衍哭着说,“很不幸了。”
他想不明白。
为什么所有的灾难都要降临在这个家里,如世上神明,为什么要让他们失去一切。
傅瑾舟缓缓在他面前蹲下,双眸呈现出一种极其平静的冷色。
“所以你才要冷静。”他说,“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乔乔,她会承受不住的。”
他很难过的:“徐衍,我们不能再让乔乔出事了。”
徐衍显然是听进了他的话,垂着头没再多说一句。
徐父葬礼从简。
整个流程由傅瑾舟一手操办。
徐父正式下葬那日,徐母直接在墓前哭得昏厥过去。
两人半路夫妻,情字却半点不解。即使徐父变得疯疯癫癫,徐母也从没想过离开,反而一人带着两个孩子支撑起了这个家。
如今徐父离去,她比任何人都要痛苦。
徐衍知道在这个时候自己是母亲唯一的依靠,他强作坚强,忍着眼泪搀扶着徐母离开,最后墓前仅剩下傅瑾舟一个人。
也是奇怪。
在母子两人离开后,原本的万里晴空突然遍布乌云,仅一瞬间,轰鸣惊雷当空砸下,泼瓢大雨跟着降落。
傅瑾舟一身黑色西装站在墓前,雨雾将他的身影紧锁,神色也变得晦暗不明。
他平静注视着墓碑上的遗照。
照片用的是徐父生前的工作照。
很温和,神色里透出一股威严感。
四下无人,傅瑾舟轻轻地笑了。
笑得很得意,如同擂台上赢得第一的胜利者。
他又很狂妄,神色间流露出不属于傅瑾舟的傲然感。
“乔乔还不知道您已经死了。”傅瑾舟擦拭去墓碑上的雨水,“不过您大可放心,我会守好这个秘密的……”
他说:“就像您守好我的秘密一样。”
更大的雨水冲刷而下,水珠顺着遗像的眼角滑落,如同死去之人的无声悲泣。
傅瑾舟转身离去。
步伐是从未有过的轻快。
35
徐乔怀疑自己的父亲已经死了。
全家人可能都在瞒着她。
她找不到证据,但能从细枝末节中觉察到那一丝微妙的异常。
每次提及有关父亲的话题时,母亲都极为刻意的回避,就连徐衍都想发设法岔开内容。她打过医院电话,医生说父亲状态不好,不建议亲人探望。
徐乔不是傻子,这时候几乎能意识到什么。
家人不告诉她,是怕她想不开;怕她承受不住。
徐乔不会直接冲过去质问,那是不懂事的行为,会辜负家人的好意。
然而她还是难过,克制不住地在卫生间哭了许久。
她忍不住生出奢望,万一……万一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呢?
终于,她还是给徐衍打了电话。
这时刚过五点,徐衍正好下课,“姐?”他的声音有些疲倦,听起来像是很久都没休息好。
徐乔握着电话的手不自觉收紧,“你、忙吗?”
“吃过饭要去解剖室,你怎么了?”
“没,就是想问问你。”
“哦。”
徐衍不说话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试探:“我……其实我都知道了。”
及时隔着电话,她也觉察到对面人的情绪紧张了一瞬。
这个只有瞬间的沉默几乎奠定她所有的猜测。
徐乔心尖泛起疼,身体似乎随时要摔倒。她不希望自己受伤,缓缓挪坐到沙发上,靠着沙发背,身体却依旧如同踩在棉花上似的,没有一点扎实感。
“爸的事。”
话筒那头传来克制的呼吸。
“傅瑾舟告诉你了?”
徐乔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。
她默默哭着,徐衍慌了神:“爸……爸是意外去世,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,所以才……”
她哭声渐重,徐衍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他只是木然地捏着手机,站在人群里宛如一具失去灵魂的雕像。
“对不起。”
最后,他只无力地说了这三个字。
“先生下班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