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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64节

 

“阁主大人,但凡你争气一点,我都不至于这么贪心。现在杀手阁只有你一个阁主,我一个小杀手,拢共俩人!每天我是两眼一睁又一黑,看不到我们杀手阁一点未来。”

“你怨我,我还怨我爹给我留下个烂摊子呢。”青年叹了口长气,“总之,这段时间你专心打比赛,先把名声搞响亮。我争取给杀手阁多拢来几个投钱东家……”

俩年轻人,此时此刻并肩站着望天,对未来满心迷茫。

这是两个杀手。

沉庵观望得很认真。

这俩年轻人,走路时左臂自然摆动,右臂摆动的幅度极小,或是说根本没动。

很典型的杀手姿态,简直就快要把“我是杀手”这四个字刻在了脸上。

很典型的年轻人。

年轻气盛,浮躁张狂。

沉庵敛下眉睫,将要阖住窗时,却见不远处那个小姑娘,赤裸裸地将目光钉在他身上。

她的目光很冒犯。

像是轻佻地将他扒光。

“砰——”

沉庵难得慌了神,将窗狠狠扣紧。

观里香客多,难免会跑来个不礼貌的。

可沉庵没想到,此后,这个小姑娘,像鬼魅一般,彻底缠上了他。

她扒墙的动作很娴熟,像个办完事系好裤腰带就逃走的采花贼。

只不过,她扒墙,是来寻他。

数日以来,她什么都不做,只是站在树荫下,静静地注视着他所待的那间屋。

伏案写好道符,再抬起头,沉庵看见,那姑娘朝他歪了歪头,眼睛黑亮黑亮的,散发着年轻人身上特有的那股朝气。

沉庵推门出去,淡然警告:“请走远。”

她却勾唇笑了笑,“沉庵道长,我是易灵愫。”

沉庵蹙起眉。

真是个很“自来熟”的人。

她向前迈了一小步,“道长,你有道侣么?”

沉庵将眉蹙得更紧,想出声责令,可话溜到嘴边,不知为何就变成一句:“我不需要道侣。”

这姑娘回了句很大胆,又很冒犯的话。

她朝他俏皮地眨眨眼,“没有道侣的话……那,从此刻起,我就是你的道侣。”

紧接着,在沉庵满眼烦忧里,她又说道:“道长,下次再见面,我来与你双修。”

不是能不能,会不会,而是直截了当地说:“来与你双修。”

沉庵传来小道士,“将这位香客逐出观,不许她再进来。”

灵愫始终笑吟吟的,盯着沉庵愤然离去的背影。

沉庵不会知道,她的这些话,只不过是一时兴起。

仅仅是始于某一次,她问阁主:“我是不是还没跟男人谈情说爱过?”

阁主想了想,“如果把小倌玩死那些事,不算是谈情说爱的话,那你的确没谈过。”

她意味深长地“噢”了声,“那我就去谈一个,找个初恋玩玩。”

说完,她忽然激动地拍了拍阁主的肩。

“吾友,我想到一个便于树立形象的绝妙计划。”

她没往下细讲,岔开这个话题,讲起另一件事。

“前两天从朱雀长街上过,看见一个风情万种的女老板,被众人簇拥着喊‘老板好’,可真让我羡慕。我就在想,什么时候我能被喊一声‘易老板’呢。”

阁主笑她心比天高,捏起她的脸,“想听?那我现在就能喊你‘易老板’。易老板,易老板,满意么。”

灵愫拍掉他的手,“不是恭维奉承,是真的想得到大家的认可。”

对话时,她跟阁主正待在租赁的小屋里,家徒四壁,东墙漏风西墙飘雨,日子过得简直跟乞丐无异。

再乐观的人,长期困在一个穷酸的环境里,也不免要吁一声气。

阁主宽慰她:“你才十六岁,豆蔻年华,正是下雨知道回家跑都会挨夸的大好年纪,别这么灰心丧气嘛。”

他开始画饼。

会有一日,杀手阁在江湖上赫赫有名。而她,会成为令人无法忽视的存在。

会有一日,她会成为财大气粗的“易大老板”。那时,他们会住在金玉琳琅铺满的大宅院里,不必再为生计发愁。

“届时,你将大仇得报,彻底自由。”

他说。

她望着他,笑了笑。

“你画饼的技术可真烂。”

他也笑她,“别否认,你一定在心里幻想过。”

她说是啊,何止是幻想,简直是幻想过无数次。

杀手阁的前途,与她的前途,密切相关。

阁里要招杀手同伙,一则是要靠稳定的薪酬,另一则是要有能力出众的杀手做招牌控场。

而现在的杀手阁,既没有钱,也没有招牌。

钱靠阁主招揽,而她,则是要当这个“招牌”。

在成为招牌之前,她要靠比武大赛一步步晋升。

“他们说,赛事第一名,将获得‘代号一’这个江湖绰号。‘代号一’会成为赛事常驻,要不断接受后来者的挑战,直到败北。”

灵愫支着脑袋,说:“‘代号一’,这个名字真不好听。等我打完比赛,要把这个名字改成‘代号佚’。”

“代号佚?”阁主不解,“是你姓氏的那个‘易’?”

她说:“是佚名的‘佚’。神秘,强大,捉摸不透。”

阁主笑她轻狂,“别太轻敌。诚然你是个高手,但,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高手。”

灵愫绑紧绷带,“是么,那就来试一试。”

她做事,一向目的性很强。

她是先在心里给“代号佚”立好一个形象,再是提着大刀,去跟那些高手拼杀。

同样,也是先在心里给“易老板”立好一个完美形象,才在此后那么多年时光里,把这个形象贯彻落实得彻底。

不过在这时,她的所有蓬勃野心都压在了年轻人稚嫩的表皮之下。

没人会把一个十六岁姑娘说的话当真。

包括阁主,也包括沉庵。

沉庵清心寡欲地过了三十一年。毫不夸张地说,他的这般年龄,简直能当她的“爹”。

所以他根本没把她的冒犯话记在心上,只当她是个鲁莽的小辈。

说什么要当他的道侣,与他双修。

她可真是,轻狂无礼到了极致。

沉庵仍旧无欲无求地过着,直到在仲夏,一个暴雨夜的降临。

天际压得极低,空气闷热,令人喘不上气。雷电暴雨的袭来并未能给夏夜降温,反而愈发令人烦躁。

沉庵在榻间翻了个身,迷迷糊糊间,突感身侧一沉。

霎时,他后背陡然一冷,浑身汗毛直立。

睁开眼,只见那个叫“易灵愫”的姑娘,蹲在他身旁。

雷电炸开,屋里闪过一道白光。

她仍旧在笑,眼睛仍旧黑亮,可笑意却不达眼底,笑得森然。

“你……”

沉庵坐起身,满脸戒备。

她穿得很清凉。

无臂纱衫配一件罗裤裙,胳膊与小腿上面布满泛白的刀痕。

沉庵耳廓泛红,移开眼,盯着床帐。

他不清楚她的实力如何,只知道,她是个常年在血海里厮杀的杀手。

余光瞥见,她抬起胳膊,臂膀的肌肉紧实,紧实到,像能轻轻松松地掐死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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