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节
房间很大,贴着明黄色的壁纸,地面铺着地毯,桌椅和装饰童稚而小巧,堆满了各式玩具,每一件都很用心。
周辉月走丢的时候才五岁,周恒再婚后,苏俪也没必要为了这么点小事招惹口舌,所以这个房间一直保存了下来。
虞倦看到那些曾经鲜亮的颜色都变得黯淡,是历经时光后的痕迹。
周辉月已经长大,为了精心准备这些的母亲康勉早已去世。
物是人非。
儿童房的家具尺寸都很小,虞倦只好坐在床上。
他几乎没去过别人的卧室,更不会坐在别人床上,现在都做了。
儿童房的布置简单,橱柜和抽屉里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,比如童年时的习字册,一支小口风琴,拼到一半的拼图,那些很有孩童气息的小物件。
虞倦将这些从抽屉里翻出来,一件一件拿给周辉月看,又小心地放入行李箱中。
橱柜的最里侧摆了一本扉页泛黄的相册,外面贴了周辉月的名字。
虞倦对别人的隐私没什么兴趣,此时却抬了抬下巴,问:“能看吗?”
周辉月说:“可以。应该是我小时候的照片。”
下一秒,虞倦就翻开了。
他坐在床上,凑在周辉月身边,和对方一起看。
虞倦觉得有点新奇。
周辉月从小似乎就不大爱笑,照片中大多数都是熟睡的,一般婴儿在这个年龄阶段长得都不算好看,但此时周辉月的眉眼已经出具人形,看起来有点可爱。他清醒时很安静,不像普通的小孩子,三四岁的时候,穿着背带裤,手里捧着益智玩具,遇到困难也只是皱眉,不会哭闹。
偶尔也会出现康勉的影像,她很少抱着周辉月,大多时候为他摄像,但会牵着周辉月的手,好像很怕他会丢。
周辉月很平静地看着这些已经记不清的过往。
相册又翻了一页,里面的四五张照片是一组的,可能是康勉的恶趣味发作,让周辉月和比他看起来要大一倍的玩具熊的合影。
周辉月的神情淡淡,没有表达出抗拒的意思,但对玩偶熊也不感兴趣,不知道为什么要贴着熊,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那么开心,但还是很听话地摆出各种姿势。
有一张是周辉月不小心摔到熊上,他瞪大了眼,康勉趁机抓拍了这个瞬间。
虞倦看到后笑了半天。
他看了一圈四周,从房间角落的毯子上发现了玩偶熊的踪迹,问:“是那个吗?”
一模一样。
虞倦跳下床,抱起那只熊。周辉月五岁时,它宛如庞然大物,虞倦是个成年人,这只熊也有他大半个人高,抱起来有点费力。
玩偶的材质很软,外面全是长而软的毛,虞倦可能是不知道这玩意会这么软,半张脸陷进去的时候有点惊讶,不由抱得更紧,像是和玩偶生气,看起来比四五岁的周辉月还要可爱。
“咔嚓。”
虞倦费劲儿地扭过脸,余光瞥到周辉月举着手机,镜头正对着自己和玩偶熊。
他咬了咬牙:“?”
周辉月认真地看着虞倦:“你刚才不是笑了半天?”
虞倦闷着嗓音问:“所以你这是报复?”
周辉月坦然地说:“不是。很可爱,想留作纪念,不能拍吗?”
虞倦:“……”
不知道说的是熊,还是自己。
出于理智,虞倦没继续问下去。
他皱着眉,似乎是思考要把这个大只的熊塞到哪里,行李箱不够大,最后决定:“我抱着它下楼吧。”
放开玩偶,虞倦重新坐回床上,继续翻看所剩不多的照片。
比起之前,康勉出现的次数变多了。她的脸色苍白,看向周辉月的眼神不仅是愉快和爱,也有惆怅与担心,再后来,她将那枚翡翠吊坠系在了周辉月的脖子上。
而现在,那枚吊坠正贴着自己胸口的皮肤。
虞倦怔了怔,下意识地捉住了胸前的东西。
再往后的几章照片似乎是在度假时期拍的,虞倦认出那是紫金山庄的后花园,当时还是精心打理过的模样。周辉月站在树下,和一旁高大的乔木对比起来只有一丁点的大小,直视着尽头。
还有最后的几张。
虞倦翻开新的一页,似乎也是在紫金山庄内,但是和之前的房间装饰都不太一样,这个房间很大,窗户的位置很高,显得很沉闷。
“这是……”
虞倦的话还未说完,忽然意识到照片上拍摄的地点是哪里。
和他临死前是同一间,布置是一样的。
屋里的灯很亮,虞倦猝然抬起头,直视那灯,眼前有一瞬间纯然的黑暗。
虞倦头晕目眩,眼前的恍惚是他的世界正在倾塌,自己好像正陷入过去的回忆,不可自拔。
相册从他的手中滑落,“啪嗒”一声落在地上,但连那样巨大的响动都无法让虞倦清醒过来。
虞倦听到周辉月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,和很久以前,他们之前的第一句话重合。
周辉月叫自己的名字,他称呼自己为虞倦。
“虞倦,等你死了,你的亲人会为了你有一秒钟的伤心吗?”
相册掉了下去,照片一闪而过,是紫金山庄三楼的一张照片,周辉月没空细想。
他伸出手臂,很紧地抱住虞倦,怕他也从床边跌坠下去。
虞倦的眉紧蹙着,脆弱得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,他浑身都在颤抖。
周辉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一瞬间,好像什么都改变了。
虞倦被人抱着,周辉月的体温不算高,但总是温热的,像是代表了安全。
他没有头绪,混乱中想了很多。
周辉月似乎没有购买房产的爱好,而他第一次穿书时待的地方很偏僻,几乎听不到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,一定不在城市,那只有是在远离人烟的地方了。
所以是紫金山庄吗?
虞倦的心脏骤然疼痛,他张开嘴,想要调整呼吸,却发现完全做不到,他……他没有办法。
记忆大片大片的涌上心头,像是掀起的波浪,随着而来的是痛苦无望的回忆。
他记得自己勉强去洗澡,偶尔一次躺在浴缸中,将脸沉浸在水面下,那种濒临死亡,即将结束一切的痛苦环绕着自己。
从浴缸中爬出来,大口大口地呼吸着,感受到的是越发无力的心跳。
他看那扇打不开的窗,看扑向灯的飞蛾,他长久地凝视那个小东西,它的本能是想在火中燃尽自我。
如果可以,虞倦也那么希望。但他就像那只飞蛾,周围的什么都是虚假的,连结束都做不到。
虞倦想推开窗,将它放出去。
但就像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钻进来,它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走了。
比起被饿死,他更愿意相信飞蛾是从什么地方逃出去了。
虞倦缓慢地拾回了一些意识,感知是模糊的,与这个世界像是隔了一层纱。
自己正被周辉月抱着。对方拨通了急救电话,一边和接线员沟通,一边紧紧抱着自己。
周辉月的腿似乎好多了,不再那么脆弱,或者说他也不在乎,将虞倦抱在腿上,温柔有力地抚摸虞倦的后背,像是希望能安慰他,能够让他的痛苦稍有缓解,哪怕一点都可以。
虞倦想起自己在紫金山庄度过的两个月,他一无所知地在那里待了一整个暑假,留下很多美好回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