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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话今宵花似雪middot;

 

不回水月宫?”

男子一边蹙眉问着,一边背转过身。仰头看的不知是梢头轻颤如蝶的梨花,还是隐匿云中的月亮。

花如雪无声而笑,掬起一把灼烫的水,泼到自己受伤的肩膀作消毒。

“理由?我受了伤这就是理由。”痛得发出“嘶”的一声,她咬牙忍住。

“所以才更要回去,那里比较安全不是吗?”他指责性的回眸,却与她正撩起的视线相遇。

“比较安全?”花如雪诧异了一刹,旋即哂然一笑:“苇八,你且说说,水月宫是个什么地方?”

“大金国的圣教,半壁武林的统领,皇帝的从属,掌控金国境内大半商业运输命脉的商业总长”

花如雪径自截断他道:“还是个活动的大诱饵!”

她说这句话的声音仿佛嵌入冰片,散发出无端的寒冷,借此封冻住心中不欲为人所知的寂寞。

最脆弱无助的时候,她不可以回她的家。

只因为她的“家”是为了保护当今天子完颜雍而设立的一个障眼法。

不管行刺、打探,心怀不轨、有所图谋不管是间谍、细作,朝廷阴谋、江湖霜月一切一切,都会先冲着那座堂皇华美的水月宫而来,而她,就是首当其冲要被对付的那个

风吹过,有片刻的失神,她忽问:“苇八,你看过那站在田里不管风再大也不允许休憩片刻的稻草人吗?”

女子轻柔若风的话语,突然造成一袭震荡而来的幻境。

金黄的麦田,迎风饱满的麦穗,圆紫的落日,清澈的溪流、绿色的风,淡紫的花,有谁正向他跑来发出串串银铃般地笑

苇八扶住骤然仿佛炸裂开来的头,无意识地呢喃出:“好痛。”

“你也受伤了吗?”

冰凉的手随即覆盖他的额角,耳边传来的声音有着再也无法借由冰冷口吻隐藏的关切与温柔。

他睁开颤动的睫毛,望向花如雪柔和的面孔。是的,这里才是现实,并非打扰他的梦境。

“没有”向后一闪,他避开她的手“我只是只是”笨拙的想着措辞,他喃喃地说:“只是在想你说的稻草人”

缩回因他的闪躲而停滞空中的手指,花如雪低下头,暴露在水面上只穿着单衣的身体,突然有些彻骨的寒冷。

“稻草人。”轻念着明明是自己先说的,却还是被伤害到了的三个字,唇边溢起一丝无奈的微笑“对这大金朝廷来讲,我就是那样一个存在吧。”

夜风吹起团团水气,骤然背转的身体显得格外单薄。

玉笙吹彻清商后,寂寞弓弯舞袖。

巧画远山不就,只为眉常皱。

灵犀望断星难透,立到凄凉时候。

今夜月明如昼,谁共梅花瘦

他望着那个寂寞的背影,心中突然浮起这阙最熟悉的词。

“那个人”很喜欢的一首词。

最后一句,本应是“人共梅花瘦”那个人每次念,偏要念成“谁更梅花瘦”他念的时候,往往已经醉了。拖着长长的白衣,在他面前走来走去,笑吟吟的,眼角眉梢却总像藏有无穷尽的辛酸与秘密。

梨花像融化的月色,纷然点缀初青的枝头。

有一种花开在叶子未长好的时候。

就像有些人的微笑只是经历沉淀后的忧愁。

此刻,透过花如雪单薄的背影,苇八忽然洞穿了她表象之下所隐藏的某些东西。而那本是他不该碰触到的部分。

于是他什么都不能说,也不能做。他只能无力地蜷起手指,垂下睫毛挡住悸动的眼波。

花如雪无法察觉身后之人的变化,她只是缓缓坐下,抬手绾起散落一肩的头发“帮我把衣服剪开吧”

口吻已恢复往日的平稳。似乎苇八刚才所感觉到属于这个女子内心的凄楚与落寞,都只不过是氤氲水气和浮动的月色造就的错觉。

“剪开?”聪明地没有多问,他把视线投递至女子荏苒的背影。

花如雪低笑“耽搁到现在,血早把衣服粘住了。不剪,只怕会把伤口撕裂得更厉害。”

一旁的石板上放着事先备好的工具筐,她拿起毛巾咬在口中,命令他:“开始吧。”

从袖口开始,他依言一路剪上,触目所及,只见粉色伤疤在白色肌肤上肆意纵横,深深浅浅,如绽放雪中的梅花。

这个女子吃过很多苦。

怜惜的感情油然而生,他闭了下眼,提醒自己集中注意力。

仔细观察,伤口果然已与贴身衣物粘合一处。

他心知如不是花如雪内功深厚,自行运气令伤口凝结,比想象更深的伤,早令她失血过多不支倒地了。

思索片刻,他掬起一捧泉水“忍耐一下。”低哑的嗓音响起的同时,湿热的水已淋上花如雪受伤的肩膀。

她咬紧牙关,额角已隐隐浮现细汗。

反复用水冲洗几次,布片还是粘得牢固脱落不开。

苇八蹙眉看了眼位于竹筐中的白玉药瓶。心知不把这层遮住伤口的布撕下,纵然有再好的疗伤圣药也无用武之地。

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,花如雪咬牙道:“没关系。撕开吧。顶多流血痛一痛,这边有药,不要紧!”

苇八稍作沉吟:“宫主,失礼了。”

不给花如雪反对的机会,他已抱起花如雪双双浸入温泉池。

“温泉对伤口有帮助这样应该不会有事。”

粗糙的手,在伤口周围游走按摩,不消片刻,花如雪只觉直传心底的一根神经被扯断般骤然辣痛,粘住伤口的衣帛碎片已被苇八陡然扯了下去。

好在经过泉水浸泡,比预料中的疼痛要来得轻了许多。随即身子被往上托,另一只手抓起备好的粉沫,哗地洒在再次裂开的伤口。热辣之后是一片清凉。他随即麻利地抽过一旁的白布,经由腋下绕过牢牢包裹住受伤的部位。花如雪咬紧牙关,内心庆幸还好刺客的刀上没有淬抹毒药。

“好了。只是伤在肩背交接处,宫主近日最好不要抬手。”

比用来治伤的木犀粉要更加麻痹心志的声音低哑地、粗粝地掺入了水雾的缭绕,听来也带了分恍惚的味道。是的,他的嗓音很难听、很难听,但这份难听,反而也成为他独特的记号。

月光很亮的晚上,星光就会变得微淡。

而每片正在凋零的花瓣都染了月的明媚、星的昏暗。

诗中常有落星如雨飞花似雪,但都是总被明朝清风吹散。

那么,此刻一如水波,被两个人混杂一处的发丝撩乱了的心即便是动了一刹那,也应该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吧。

花如雪想着,低下头,寂寞地微笑了。

“苇八。”

“属下在。”

“你看到了吧”

“宫主是指”

“我背上的伤。”

“嗯。”“那都是很古早的伤口呢,不觉得奇怪吗?”

“宫主是江湖儿女,有些旧伤也是自然,何况”他沉默了一下,然后说:“苇八并没有过问的资格。”

她轻笑“不是没有资格,而是不想过问。懂得什么都不问的人往往最是聪明。你比莫清歌聪明很多,可惜”她话中有话,欲言又止。

“可惜?”

“可惜为什么忠心的人往往是笨的,聪明的又不一定就忠心呢。”她嫣然一笑,讽刺地扬着眉梢。

苇八没有说话,而花如雪这个问题本身似乎也并不需要回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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