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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节

 

后头排队的轿车也开始断续鸣笛。围观群众朝两边散开,各回各家。

黎里余光里,院内台阶上,少年的身影已不再。

她脚一蹬,摩托车加速,甩下一句:“还称老子呢,都是帮孙子。”

那帮看热闹的中年人们惊讶回头,但少女骑摩托的身影已飞驰而过。

……

室内,夕阳斜射,在地板上投下窗棱的形状。燕羽看了眼黄昏中自己的房间,似熟悉,又仍陌生。

她那几声霸道的车笛压制后,外头的世界竟真的安静了。

燕羽经过钢琴边,单指敲下一个键。

钢琴发出“咚”的一声悦响。

散开的街坊们没人听得懂这一声琴音,也没人能听得出,它与刚才摩托少女摁下的车笛音,音高是完全一致的。

琴音散去,他走到桌边,拿起玻璃杯,喝了一口水含住,打开分药器,将里头的药粒全倒进手心,而后却止了动作。他将水咽下去,药拿卫生纸包好,塞进了书柜的夹缝里。

chapter 7

其实,黎里的摩托可以从人群外沿绕过去,但她偏选择了鸣笛。

或许因为隔着重重人影,她看到了燕羽。少年面容苍白而静默,接受着邻居们的恶意围观,眼神空洞得像站在无人的巷子里。

她也曾站在他那个位置。那时,没人为她鸣一声笛。

她骑着摩托车,看了眼天空。

无数错乱的电线,数不清的晾衣绳。各色秋裤、牛仔裤、西裤、涤纶裤、开裆裤、内裤、背带裤在风中招摇。

小时候,爸爸告诉她,不能从别人的裤裆下走过,会倒霉的。

可这地方裤裆晾晒得密不透风,避无可避。难怪生活在这里的人们,一个赛一个的倒霉。

她一路向东,穿过不知多少条男女老少的裤衩子,行过整片秋杨坊,驶过洛河沟上的小东桥,到了废弃钢厂区。

她还没出生那会儿,钢厂就倒闭了。

北区靠近江堤,无人管理,断壁残垣,荒草丛生。墙上的白底红字已分辨不清。

墙内一个巨大的砖红色烟囱拔地而起,上印“江州钢铁”四个模糊的大字。烟囱脚下,几处车间、锅炉房掩映在疯长的野树里,又盎然又萧条。

靠近主城的南区却截然不同。

十几年前,崔让他三叔家买下这块地,围墙全拆了,请来知名设计师,将南区近十处筒子楼、平房宿舍、厂房车间大翻新,搞成了个颇具品位的小资艺术区。

但那个年代的江州人欣赏不了艺术。这儿便长租给了附近的学校、会展及艺术中心;其中最出名的要属小提琴大师关之月夫妇创办的乐艺音乐培训机构。

乐艺师资雄厚,授课灵活且种类繁多,江州和隔壁市艺校的老师都在这儿带课,时不时还请奚音附的名师开周末班或寒暑班。

生源就更丰富了,既有艺校学生、普高艺术生,附近高职大专的学生,也有二战三战的落榜生,还有不少社会人员。本地外地的都有,光是乐艺的宿舍就能容纳一两百人。

当然,学费昂贵。

能长期驻守的都是家境殷实的,否则只能负担偶尔的夜班课周末课。

艺术是一门烧钱的学业。有钱没钱,差别巨大。

像崔让,他的小提琴专业课从不在江艺上,而是受关之月教导。他甚至有一对一的练耳老师视唱老师。一年光是在乐艺的培训费就近百万。

而黎里只能接受最基础的艺校教育,偶尔想上课外培训班,接触更厉害的老师,就得打工攒钱。

乐艺的艺考冲刺集训班要开班了。分基础班,中级班,高级班,费用与老师配置相匹配,分别是4999,6999,8999元。

她把摩托停在废钢艺术区东门口,通知买家取货。等人的间隙,她划开微信查一眼,余额4384元。

她长吐一口气,摘下头盔,抓了抓被捂得些微发臭的头发,又甩了甩,瞥见摩托车镜里的自己。

身后是蓝天,镜中女孩头发蓬松,脸蛋巴掌大。

她微嘟了下嘴,唇色挺红,但竟比不过某个男生。

正看着,有人吹了声口哨。

街对面是江州演艺职业学院西门,路边一排茂盛的樱树,停着几辆不错的车。每个车顶上放着一个饮料瓶。有康师傅矿泉水,果粒橙,养乐多,茉莉清茶等。

离她最近的一辆放了瓶东方树叶。驾驶座上是个三十左右的公子哥,冲她笑了一下。

演职学院几个大门外常年停着这类车辆,不同的饮料瓶对应不同的价格。像一块钱的康师傅,代表车主出价一千。

能接受的女生,拿下饮料瓶,上车。车主觉得她值这价,便开车带走。觉得不值,要么砍一砍价;要么下车走人,饮料瓶原封不动放回去。

东方树叶六块一瓶。

黎里面无表情,对他竖了个中指。

“这是我的东西吗?”取货的女生恰巧来了。她比黎里大一两岁,相貌端正,妆容清透。卫衣上印着“江州演艺职业学院”的字样。

黎里收起中指,将两包塑料袋递给她。

对方拎上东西离开。

黎里套上头盔,调转车头,车镜晃了一下。小圆镜里,那女生走向街对面某辆车。车顶似乎放着瓶果粒橙。

黎里没回头探寻,只加大油门,冲进了夕阳里。

……

……

今年天气有些反常,入秋了,雨水竟意外的充沛。

秋槐坊地势低,又紧挨长江,空气潮湿而绵稠。一大清早,地板砖就湿漉漉的,洗手间墙壁上也罩着层水汽。

黎里刷着牙,手指往壁砖上一抹,几股子水流顺壁而下。她甩甩手,吐了口泡沫,低咒道:“又要下雨,烦死!”

她头发本就又厚又密,碰上潮湿天就愈发蓬松,无端叫人心情繁重。她绑上马尾,看一眼镜子,女孩的脸跟最近的天空一样阴云密布。楼下持续着每日清晨的刺耳聒噪——

“我要买飞机!我不去上学!我要买飞机!啊啊啊啊啊!给我买给我买!”

王建叫了十几分钟,黎里简直想一飞机抡死他。

这家真是待一天烦躁一天!

她收拾好书包下楼,飞速出门。

继父王安平一边哄着宝贝儿子,一边冲她背影喊:“出门不晓得打声招呼,当你屋里大人都死绝了!”

母亲何莲青小声:“她又没惹你,你管她干什么?”

继父嚷:“老子不管,她以后别吃老子屋里头的米!”

“我吃我妈的米,关你屁事。”黎里走出院子,把院门摔得哐当响。

她七弯八绕地出了秋槐坊,见堤坝那头,一排排银杏和栾树灿烂了街道。

好美的秋天啊。

她忽就决定放弃城中道路,沿江堤去学校。

秋风萧索,时不时飘来几缕纤雨,无伤大雅。

因天空阴沉,江水也混沌,不似晴天时那般清碧。

江堤外侧是水泥方砖筑的防波堤,水位比夏天低了许多,露出堤底的乱石。江堤内侧是长满野草的土坡,草叶已泛黄。

她无意望一眼秋杨坊,红砖白墙,赤瓦绿树,一株株红枫点缀在错落的屋顶后头。

忽然,一个眼熟的少年从某条巷子里走了出来。

燕羽穿了件白色卫衣。风吹动他的黑发,他好像有点冷,微蜷着肩膀正要往江堤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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